掛了電話，米爾德酒醒了大半。

夏天的下午酷熱難擋，衣服早被汗水打的潮潮的，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。酒勁兒漸退，臉由先前的通紅變成了粉紅，滲著細密的汗珠。不知是不是因為海鮮吃的太多，米爾德臉上、脖子上起了一些細小的紅點，刺刺癢癢，又被汗水和淚水浸過，像被馬蜂紮過一樣的痛。

米爾德顧不上身體的變化，任由它癢刺著，坐在一把露天的椅子上發呆。椅子上方是一棵不太茂密的樹，陽光透過稀疏的樹冠照進來，她的臉紅一塊白一塊。

剛剛只是本能地安慰了媽媽一番，現在的她還沒有完全緩過神來。當天晚上只有淩晨的一班飛機有票，她不想讓媽媽跟著熬夜受累，便訂了第二天早上7點的飛機。她向Yuki請了假，準備再坐一會兒就回去收拾東西，可身體卻無力動彈，仿佛被人抽了骨。

米爾德很想把父母的事想通，可越想越沒有頭緒。

“真醜。”蕭乾遠遠地走過來，伴隨著奚落她的聲音。他站在她的面前，遞過去一杯熱水，“是不是海鮮過敏了？”他仔細地觀察她的臉，“不能喝酒硬喝，不能吃海鮮硬吃，你可真夠拼的。”

米爾德瞅了他一眼，接過他遞過來的水，皺皺眉頭，“大熱天讓我喝這麽燙的水？”

“不燙的。”蕭乾在她對面坐下，“你不能再喝涼東西了。”

米爾德便乖乖地喝了。經過這一番折騰，她確實感到很渴，喝了那麽多酒和冰涼的飲料，這水喝下去真是舒服啊！

“我爸媽離婚了。”米爾德突然說。她轉動著手中的空杯子，眼神空空的。

“我再去幫你倒一杯。”蕭乾伸手欲拿回她手中的杯子，“或者還是去裏面坐著，外面太熱了，真擔心你中暑。”

“我爸媽離婚了！”米爾德不可思議地望著他，緊緊地抓住杯子不放，“我鼓起勇氣向你坦白家事，你聽了卻一點反應都沒有。”她低下頭苦笑，“爸媽離婚，呵呵，沒想到我一把年紀了，還變成個單親孩子。”

“我都‘單親’兩次了！”蕭乾笑得比她還苦，奪過她手中的水杯，“我去給你倒水。”

米爾德擡眼，驚訝地看著他走開，又回來，再次把杯子遞給她。他的臉色十分平靜，像聽別人說吃飯一樣平常，顯然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事。

“別這樣盯著我，像看UFO似的。”

“原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。”米爾德感慨萬千。

“當然。你不是說我是個‘藝術家’嗎？搞藝術的哪能沒點故事？”蕭乾自嘲地笑笑，還是那個溫和的聲音，“不過，要說‘單親孩子’的經驗，你倒是可以向我請教。我對這事熟。”

“哈哈哈哈！”米爾德被他逗樂了，眼底卻還是憂傷的。她摸摸自己被酒精、汗水、淚水、陽光集體摧殘過的臉，深吸一口氣，“你為了安慰我不惜自爆隱私，謝謝你了。”

“我聽說安慰人最好的方法，就是說的比ta還慘。”

米爾德像不認識似的看看蕭乾，這一刻，他們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接近。她從沒有在他面前說過自己的家事，他也沒有。今天彼此的坦白讓關系更近了一分，她感受到了。她還發現他真的比以前風趣了，健談了，也許是當老板練出來的本事，或是工作室越來越好給他帶來的自信。她喜歡他這個樣子。

“大唐說你越來越‘服水土’，看來是真的。我記得你以前很少和人開玩笑，現在看來，原來是實力悶騷。”米爾德笑笑，轉而又認真地問了一個問題，“你媽媽她……離過兩次婚嗎？”

“恩，是。”

“那上次在工作室見到的那位紳士一樣的叔叔，是你的第三個爸爸？”米爾德知道這麽直截了當地發問不好，可她真的太好奇了，此刻也太需要有個天涯淪落人了。

“是的。”蕭乾毫不隱瞞，大大方方地說：“所以沒什麽大不了的。大人們有他們的處世方式，我們即使是兒女，也不一定都能看得明白。而且分開不一定是什麽壞事啊！只要他們能各自安好，總比在一起彼此厭惡和怨懟的好。呵，改天，給你講講怎麽能當好一個單親小孩。”

“可我竟一點都沒有察覺……”

“別自責了，這事不是你能左右的。”蕭乾離開座位，並叫她也起身，“走，我和大唐送你回家。”

“不用。不想再驚擾人，也不想再讓人看笑話。”

“看笑話？不會。畢竟你最醜的樣子都被我看到了。”蕭乾忍不住笑了，“吃飯狼吞虎咽、喝酒梁山好漢、哭得面紅耳赤，最真實的樣子都奉獻出來了，再矜持啊，晚了。”

“我是淑女。”米爾德堅持為自己掙回面子，“我媽從小就是把我朝名媛的方向打造的。”

“好，淑女。你可能有點海鮮過敏，可能需要去趟藥店，可能需要趕緊用溫水洗個臉。”

“這些我都自己來。”米爾德搖搖頭，仍然拒絕了他的好意，“我也是個大人了，遇上任何事我都要學會去面對，不能讓一大幫人跟著受影響。你們的聚會照舊，我打個招呼就走。很抱歉，但願沒有太掃興。”

蕭乾笑笑，便沒再堅持，陪著她一起回到和室。

***

翌日清晨，蕭乾早早等候在了機場。

“你死活不讓送，也不告訴我住址，我只好來這裏攔截了。”辦好了登機牌，米爾德一轉身就看到了蕭乾。

“太早了，所以不想興師動眾。”米爾德沖他笑笑，“我都沒和室友們說具體的飛行時間，走的時候她們還都在睡呢！”

蕭乾擡腕看了看表，說：“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一會兒，你吃點早餐，別空腹。放心，時間還足夠。”

於是兩人一起走到一間開放的咖啡廳，蕭乾讓她先坐下，便去買早餐了。米爾德將行李放在腳旁，包包放在一個空位子上，然後遠遠地望著他。她總是喜歡這樣偷偷觀察他，可真的面對面時，她又往往不知如何是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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